2)高粱酒.1_红高粱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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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蹄如盅。曾外祖母焦急地说:“老东西,闺女不吃饭,你说怎么办?”曾外祖父乜斜着醉眼,说:“烧得她!烧得她不轻,她打的什么谱?”

  曾外祖父站在我奶奶面前,气咻咻地说:“丫头,你打算怎么着?千里姻缘一线串。无恩不结夫妻,无仇不结夫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爹我不是高官显贵,你也不是金枝玉叶,寻到这样的富主,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爹我的造化,你公公一开口就要送我一头大黑骡子呢,多大的气派……”

  奶奶端坐不动,把眼睛也闭上了。她的湿漉漉的睫毛上像刷了一层蜂蜜,根根粗壮丰满,交叉着碰成一线,在眼睑间燕尾般剪出来。曾外祖父盯着奶奶的睫毛,怒气冲冲地说:“你不用奓煞着眼翅毛跟我装聋装哑,你除非死了,死了也是单家的鬼,戴家的坟茔里没有你的地盘!”

  奶奶嗤嗤地笑了。

  曾外祖父抬手扇了奶奶一巴掌。

  奶奶腮上的红润欻拉一声褪去,满脸都是青白,后来青白中又渐渐洇出艳色来,一个脸如同一轮初升的红太阳。奶奶明眸闪烁,咬牙切齿,冷笑一声,恶狠狠地看了她爹一眼,说:

  “只怕、要是、那你连一根骡子毛也甭想见到!”

  奶奶低下头,抄起筷子,把尚有热气的几碗饭菜,风卷残云一般扒下去,然后,把一个碗向空中拋起,碗在空中侧着身滴溜溜旋转,闪烁着混浊的瓷光。碗飞过房梁,沾着两条陈年的灰挂,缓慢地落下来,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又转了半个圈,扣在地上,碗底儿朝着天。奶奶又把另一个碗摔出去,这个碗碰到墙壁上,在下落时破为双片。曾外祖父惊得口开须动,半晌不言语。曾外祖母说:“我的孩呀,到底是认食啦!”

  我奶奶摔碗之后,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婉转,感情饱满,水份充沛,屋里盛不下,溢到屋外边,飞散到田野里去,与夏末的已经受精的高粱的綷縩声响融洽在一起。在悠长明亮的痛哭声中,奶奶思绪万千,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从乘上花轿离开家到骑着毛驴回到家这三天的经历。三天中的每一个画面、每一个音响、每一种味道都在她的脑子里重现……喇叭唢吶……曲儿小腔儿大……嘀嘀嗒嗒……哞哞哈哈……吗哩哇啦……咿咿呀呀……叽里欻啦……直吹得绿高粱变成了红高粱,响晴的天上雨帘儿挂,两个霹雷一个闪,乱纷纷雨如麻,闹嚷嚷心如麻,拥拥挤挤雨脚横斜,一忽儿又直上直下……奶奶想起在蛤蟆坑路遇劫路人时,那个年轻轿夫的英武举动,他是众轿夫里的渠魁,宛若狗群里的领袖。他顶多二十四岁吧,那结结实实的脸上没有一点皱纹。奶奶想起那阵儿他的脸离着自己那么近,那两片像蚌壳一样坚硬的嘴唇是怎样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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